赵兴东平静的看着程一瞬，严肃而郑重的说道：“我收鸡蛋，并不影响同学们学习。程老师，现在有十八位同学给我帮忙，平时都是这些同学的家长在收鸡蛋，而这些同学并不参与其中，我实在看不出这对学习能有什么影响；十八位同学只是在礼拜天回学校时，顺路帮我把鸡蛋带回来，顺路捎点东西，能对学习产生什么影响？而我自己是孤儿，我要养活自己，我凭自己的劳动吃饭，我贩点鸡蛋，我光荣还来不及呢！我实在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，所以没办法做出检查，请你谅解。”说完，赵兴东眼睛盯着程一瞬一眨不眨，等着班主任的反应。

    程一瞬被赵兴东的话给噎住了，他也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道理，赵兴东的话是句句占理，可他无法容忍学生不受控制，无法容忍学生不听指挥，更加无法容忍学生挑战自己的权威。

    对付学生，程一瞬还是有一套的，硬的不行就改软的了。只见他笑了笑，在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姿态后，才缓缓说道：“兴东啊，你是个优秀的学生，上个学期还是借读生，这个学期已经进入重点班了，说明你在学业上很有潜力。你虽是孤儿，可政府给你有遗属补贴，你的生活不成问题啊。咱们这里毕竟是学校，是做学问的地方，你说你领这么多同学收鸡蛋，这对咱们这所学校的名声也不好啊！兴东啊，你应该在学习上多下些工夫，以你的聪明，还有一年的时间准备，是很有希望考上学的，到时候不就鲤鱼跃龙门啦，何必现在为了贩鸡蛋这点小利，耽误自己的远大前程呢？”

    一般的学生，听了这番入情入理的话，可能就投降了。但赵兴东是个目标明确的人，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追求，他在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表情后，深情的说道：“程老师，您是我遇到的最平易近人的老师，在您身上展现着优秀园丁所具备的一切特征。您对我的厚望，让我汗颜不已，我自知距离您的期望，还有相当远的距离，我会加倍努力地，您放心！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，程一瞬松了口气，心想年轻人到底是年轻人，吃软不吃硬，几句好话就哄过来了。程一瞬得意的端起茶缸，笑眯眯的喝了一口，刚准备说话，不想赵兴东又说上了。

    “程老师，我贩鸡蛋，并不在校园里进行，连根鸡毛都没有带进学校，当然不会影响正常的教育教学秩序。而我领着同学们一起收鸡蛋，也是在培养一种艰苦朴素的生活作风，我们什么时刻也不能忘记南泥湾的精神啊！当年王震将军率领359旅在南泥湾开荒、种地，谁能说他们是不务正业呢？外界如果知道我校有这么多学生收鸡蛋，一定会觉得我校政治思想工作很到位，学生们都没有忘记自力更生、艰苦奋斗的精神啊！这对我校的声誉会有非常大的宣传作用。至于我个人，贩鸡蛋更不会影响我的学业了，我现在每天学习将近十个小时，学习的压力非常大，正好可以通过贩鸡蛋，来调剂一下紧张的学习节奏，毛主席不都说过，要劳逸结合嘛！再说通过贩鸡蛋，也能使我体验到生活的艰辛，使我更加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，会更加刺激我的学习yu望。总之，贩鸡蛋实在是对学校、对同学、对我个人，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。所以，请您一定支持我，支持我和同学们贩鸡蛋。”

    程一瞬再次摘下眼镜，用手指擦拭着，镜片上沾的，赵兴东的唾沫星子。他心中不由疑惑起来，自己作为数学教师来当文科班的班主任是否合适。程一瞬心中感慨道：这个平时总面带微笑的孤儿，这个让人误以为老实忠厚的大脑袋学生，嘴实在是太能说了！学生收鸡蛋这么不靠谱的事，竟然被他描述成了利国利民的大好事，估计共产主义都能靠学生收鸡蛋来实现了。

    程一瞬和他的学生赵兴东一样，都是目标明确的人，都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人，既然软的、硬的都不行，那就用利诱。敬业过火的程老师戴上眼镜，又摆出了一副循循善诱的架势，和蔼的说道：“兴东啊，你是个好苗子，应当向组织积极靠拢嘛，本来这两天，我正准备向学校团委推荐你呢！可今天就有同学来反映你的问题，说你钻进钱眼了，说你不务正业做小买卖，这些对你影响多不好啊！我看，你还是别收鸡蛋了，否则大家议论纷纷，会影响你的政治前途，不要因小失大嘛。只要你以后不收鸡蛋了，我看你的入团问题很容易解决。兴东，你好好考虑考虑啊。”

    进入组织，那是大多数人的梦想啊！赵兴东原来从没有奢望过这个问题，谁叫他有个自杀的爹呢？尽管已经平了反，但经不住考验，是明摆的事实啊。经得住考验的同志，最起码都是几上几下，都是把别人熬死，自己哪怕就剩一口气，也不会去死的主。赵兴东认为自己有个没经住考验的爹，这辈子应该不会纳入组织的法眼了。但听程一瞬刚才一说，心中的那个渴望蠢蠢欲动起来。

    赵兴东盘算了一下利弊得失。进入组织，虽说要定期交费，但能获得别人羡慕、妒忌的眼神，是很能弥补那点损失的。而且进入组织，还可以和一小撮人，没事开个会、读个文件、学点上级精神什么的，能在群众中保持一种神秘感！组织外的人要问你们都干啥啦，还不告诉他，说这叫纪律，然后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高高在上、俯视众生的快感，这哪是钱能买来的。

    在意淫了一下进入组织的快感之后，赵兴东决定将来一定要加入组织，一定也要找个能交费的地方！但团组织这个衙门口太低了，贾红梅都是团员，自己放弃收鸡蛋这么有前途的事业，最后只落得一张团票，仅仅和自己的女人一样，这个就太不值了。

    经过一番权衡之后，赵兴东看着程一瞬，装做吃惊的问道：“真的？您真的能解决我的入团问题？”

    见赵兴东激动的神态，程一瞬以为利诱达到了目标，心中高兴，爽朗的笑道，“当然是真的，我什么时候骗过人!你这个小鬼。”说完，露出一副革命电影中，大首长逗小战士的表情。

    听了程一瞬的话，赵兴东脸上呈现出一副惋惜的表情，只听他沉痛的说道：“程老师，我对不起您，我辜负了您的期望！其实，我觉得自己还没有达到加入组织的条件，我的学习还不够刻苦，我的生活还不够艰苦，我的内心还不够痛苦，（为啥痛苦呢？全人类还没有解放，共产主义还没实现，组织里的人，咋能不痛苦呢！）我离一名合格的共青团员的标准还差的很远！我今后一定努力学习，一定好好卖鸡蛋，等我觉得达到标准了，我再来找您。现在，我只能说对不起了。”

    程一瞬现在才发现赵兴东竟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人，什么软的、硬的、威逼、利诱统统不吃，是个和自己一样，非常执着的人。目前看来，通过做思想工作，让赵兴东不卖鸡蛋已经不可能了。要想达到目标，只有通过组织手段，向学校建议，给赵兴东处分，迫使他放弃贩鸡蛋。可赵兴东说的话都在理，学校里也确实见不到一根鸡毛，学校领导能听自己的建议吗？

    考虑了一会儿，程一瞬觉得学校不会同意自己的建议，毕竟一个孤儿通过勤工俭学，积极完成学业的故事，比一个学生为了挣钱，而鼓动同学收鸡蛋的故事，要动听的多。尽管这两个故事，实际是一回事。

    最终，程一瞬发现自己不能控制这个学生，这个学生和原来的周伟峰一样，都是自己不能对付的。但为了自己的脸面，程一瞬在最后威胁说：“赵兴东，开学的时候，你在咱班排名第十，如果期中考试低于这个名次，那我就认为是贩鸡蛋影响了学习，就会采取强烈手段，终止你卖鸡蛋的行为。你好自为之吧，再见！”

    出了班主任的办公室，赵兴东一直在纳闷，这程一瞬死活不让自己卖鸡蛋的动机是什么？难道他家亲戚也准备贩鸡蛋了，让他帮着搞掉竞争对手？其实赵兴东还真冤枉了这位老师，程一瞬只是不能容忍学生不和自己打招呼，就擅自行动。如果赵兴东在收鸡蛋之前，先跟程一瞬打个招呼，说不定还能得到他的同意，甚至是大力支持呢。程一瞬对于任何可能是轻视他的举动，都是不能容忍的；同样程一瞬对于有能力轻视他的举动，也只有忍了。现在，程一瞬只有等赵兴东在成绩下降时，再出手了。

    赵兴东当然想不到程一瞬的动机，仅仅是觉得不受尊重。赵兴东想了半天，也理不出头绪，不过想不明白的事情，从来不会占用赵兴东太多时间，他还急着找毛笔，要写路牌呢。

    第二天中午，李素英出现在乌四集市场，她刚进市场的时候，就看见一个木牌子，牌子上贴着一张黄纸，上面写着“领油请往前走”，底下还画着一个箭头。顺着箭头指引的方向，李素英来到市场中间的位置，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两个醒目的大油桶，一个油桶上贴着“领油处”三个大字。

    赵兴东和田家母女都在，见李素英驾到，赵兴东赶紧替双方引见。李素英是家庭主妇，自然也光顾过乌四集，也买过田家的鸡蛋，对这个收拾的很干净的小摊位很喜欢。今天再一看，摊位比往常还要干净，两位卖主自己也收拾的很利索，跟自己说话也是彬彬有礼，不由心中高兴。她把油壶递给田翠蛾，又把油票给了田母，然后说道：“小田，那麻烦你给我打吧。”

    再看到油打的份量也够，李素英彻底放下心了，想到自己这第一炮算是打响了，应该能赢得大家的好感。随后她又补充说到，摊位要晚收一点，省的下午下班后才过来打油的同志，白跑一趟。

    田母一边夸奖着李素英心细，为同志们想的周到，一边嘱咐赵兴东推着架子车，赶紧回家再拉一桶油过来，因为上午就领了三百多斤，照这个速度，今天能领三桶六百斤。

    看着一切顺利，李素英也很高兴，打算下午就催财务上准备钱，越早给赵兴东付款，赵兴东也就越早给自己还钱嘛。

    只用两天，油就发完了，第三天，赵兴东领到了钱，整整630元，扣掉本钱500元，分给田家的40元利润，以及做大衣柜的20元，整整赚了70元，赵兴东很激动，只忙活了几天，赚的钱就顶上学徒工四个月的工资了，他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。赵兴东决定，他要正式请人生的第一次客，他决定在县里最好的饭馆“天香阁”进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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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语：赵兴东的第一桶金里也有原罪，大家想到是什么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