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9.第五十七章 勿忘三途苦(2)-《十二年,故人戏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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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一道响雷炸开,恰合衬了楼下的锣声。

    戏池子里的老少爷们都以为这是好兆头,笑着喝彩,声浪传到二楼,前后包房也都叫了好。唯独这里,有种诡异的宁静。

    她翻过戏单,看到背面的小广告,没看仔细呢,傅侗文就一下抽走了那张纸。沈奚惊了一瞬,抬眼望去,他在笑。仿佛在和她逗趣。

    “老三,我们直说吧。”傅家大爷再熬不住,放下茶杯,因为动作急,水溅到了手上,他不禁倒吸口冷气,甩着滚烫的水滴。

    “大哥想听我说什么?”傅侗文把戏单递回给她。

    “这一个月你像疯狗似的,断我财路,斩我人脉,连我想去面见母亲也要阻拦。若不是今日我冒险来这里,是不是你已经打算将我从这人间除名了?”

    傅侗文微笑,不答。

    傅大爷渐沉不住气,攸关性命,如何能冷静:“你我早年政见不同,是有些矛盾,但也不至互为死敌,对不对?当年你和四弟支持维新派,我和父亲支持保皇党,最后胜出的是保皇党,对不对?你以为维新派被赶尽杀绝时,你和四弟为何能逃脱?还不是因为我从中斡旋?这份恩你不能忘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傅侗文终于开口,“我和四弟没有死,都是多亏了大哥照应?”

    “不说这份恩,”傅大爷又道,“后来你开始支持革命党,我和父亲支持袁大总统。你就像一个豪赌之徒,永远选择和傅家站在对立面。父亲是为了保住傅家,才想要除掉你,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照着父亲的意愿做的。可我还是帮了你,”他指沈奚,继续道,“她来傅家找你,是我帮着老二为你说话。要不然你以为这样一个没背景的女孩子会被准许进入你的院子吗?就算是进去了,要不是我和母亲在背后劝说,你们两个恐怕已经死在一起了。”

    傅侗文点头,看向傅二爷:“说到此事,二哥,这份恩我一直记在心上。”

    “自家兄弟,”傅二爷低声回着,吩咐苏磬,“大哥茶撒了,你再添杯新的。”

    苏磬顺从地沏新茶。

    傅二爷在有意缓和气氛,傅大爷也强压下胸腔内的急火,短暂沉默。

    等苏磬把一盏新茶放到傅大爷手边,已经过去了十分钟。漫长的十分钟里,傅大爷在思考着如何攻破傅侗文的心结。他一直认为有母亲在,傅侗文不会真下杀手,哪怕有医院外的争执,也都在青帮几位老板的合力劝解下,算是过去了。

    可这一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?让他改变了态度?

    猜不透傅侗文的想法,傅大爷只好试探。

    “侗文,你我兄弟都是想做大事情的人,只是立场不同,”傅大爷语重心长地解释,“这就好比,当年我和二弟,一个支持民主共和,一个君主立宪,是理想不同、理念不同。你看现在我和二弟还不是兄弟情深?”

    他见傅侗文不答后,渐渐地想到了一桩旧事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一直有风言风语,说四弟染上烟瘾和我有关,”傅大爷欠身,诚恳地望着傅侗文,“你自幼和四弟最要好,这是你的心结……”

    沈奚正端着茶杯,将要喝。

    四爷?他在说傅四爷是被他害的?

    苏磬摇扇的手也明显停了,她低着头,把玩着手里的团扇,像在看着地下的石砖,或是自己的鞋。

    “大哥终于说到我感兴趣的地方了。”傅侗文低声道。

    “你不能只凭人家一张嘴,就认定我有罪,”傅大爷即刻争辩,“侗文,你怎能怀疑大哥?”

    傅侗文望住他:“过去你能压下这件事,是因为父亲保你,母亲护你,也因为你还有权势地位,而我斗不过你。今时今日,你自问还有能力压下去吗?”

    他言下之意,已是有了确凿的证据。

    傅大爷做过许多的亏心事,人一旦亏心,就绝做不到坦然。

    到了这步田地,他知道自己是该认错求饶的,让母亲帮着自己说话,不过是害四弟染上烟瘾,害他性命的不是自己。

    很快,傅大爷推翻了自己的想法,傅侗文和四弟自幼要好,一旦自己承认了,肯定是新仇旧恩加在一起,恐怕会当场毙了自己……

    几乎在下一秒,傅大爷再次推翻了刚才的想法,今日是七七,傅家长辈都在,傅侗文不会这么不顾颜面,当场要自己的命,再说了傅家长辈们都可以帮自己说话的……

    傅大爷背脊发凉,可又冒着冷汗。

    是五内俱焚,也是如坐针毡。他只觉自己的手臂、身子、大腿,甚至是脚,都摆得不是地方,不舒坦,不如意,不安稳。

    沈奚两手端着茶杯,一动不动,心中是惊涛海浪,又听傅侗文在身旁说:“大哥可想好了?要如何辩解?亦或是直接认了,让母亲为你说情?”

    傅大爷下意识地和母亲对视。

    老夫人深叹着,低声道:“侗文,这件事也有娘的责任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是该了解我的,最好让大哥自己说。”他打断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傅大爷不得以,微动了动嘴唇,没声响。

    他再用力,逼迫自己做了决断:“侗汌的事,是一个失误。维新派失败后,我知道你和侗汌势必要被报复,所以……”

    “所以先下手为强,绑走侗汌,向你的主子献媚?”

    “不,侗文,你该知道你们支持维新派这件事,早就被人盯上了。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你!必须要给他们一个靶子,我不能牺牲你,你是我亲弟弟,那就只能牺牲侗汌,”他急欲起身,可被傅侗文目光震慑着,腿脚软绵,毫无力气,“侗文,我怎么会忍心让四弟死呢?只是受了一点教训……烟土这种东西,连你都逃不掉,侗汌只是太理想化了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,你只想借机除掉我的左膀右臂,”傅侗文直视他,“然后再找机会扳倒我。在这个家里,我是你最大的威胁,所以和我相关的人都是碍眼的。”

    傅大爷挣扎着,还想理论:“大哥是个人,也有心的。你们都是我弟弟,我怎会如此想?”

    傅侗文一笑:“你让人绑走侗汌后,动了贪念,想借机向父亲讨要赎银。可惜最后败露,父亲一面痛骂你,一面为了保住你,用大半年时间把侗汌辗转了六批人。直到确信我追查不出真相,终于把侗汌救了回来。”

    他每句话都说得很轻,仿佛是怕惊醒在地下沉睡的侗汌。

    傅大爷完全失语,再无辩白的余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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