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暴雨前夕-《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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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扎西把烟别在耳朵上,搓着手说:“比去年好。”

    “今年天气好。”加洋说。

    彭野笑容更大,“是你们舍得干活。”

    他找位置坐了下来。

    他看看脏乱的座椅,想起程迦上次回去就坐这辆车,又想起她的长裙高跟鞋,觉得好笑,嘴角不自觉就扬起来。

    车很快开出去,路上尘土飞扬,汽车走走停停,拉上路边招手的乘客。

    走到六十五道班附近,前方路边又出现三个招手的路人。司机放慢车速,但没停,让乘客自己跳上车。

    彭野眯起眼睛打量,习惯性地注意着。

    但车窗挡住了他的视线。头两个陌生人上了车,彭野目光警惕,盯着他们看了一秒钟。但那两人寻常地坐在油箱盖上,望着窗外。

    司机加速时,第三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大步冲上车,冲到彭野身边的座位上,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枪,摁向彭野的胸口,扣动扳机。

    彭野反应极快,拦截掐紧他的枪管,用力掰开,砰的一声,子弹打进他小手臂,鲜血直流。

    是万哥。

    满车的乘客惊愕得来不及反应,彭野抓住万哥的左手腕把他扯到座位上,反手一拧,扣动扳机,一枪打在前边一个准备掏枪的同伙身上。原想打头,可汽车晃荡,万哥阻挠,只打得对方肩膀血液飞溅。

    全车人抱头尖叫,缩去座位底下。司机在其中一人的枪口胁迫下,把车开得飞快,在公路上左摇右晃。

    彭野满手是血,浑身的劲都给疼痛刺激出来,满含怒气一脚踢中万哥心窝,和他拧成一团。

    被打中肩膀的同伙朝他开枪,彭野瞬间滑到座位下,子弹打在椅背上,灼出一个大洞,灰烟直冒。

    车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,高原上的风从车窗外猛灌进来。

    万哥红了眼睛,狠扭那把枪,想把枪口对准彭野,彭野手臂受伤,但握死了枪不松。座位空间狭窄,两人无法施展,只能拼力气。

    那同伙连开几枪打不到人,跳下油箱盖跑来。彭野一脚踢开万哥的支撑腿,揪住他肩膀把他拉下来拦在座位缝隙里给自己当挡箭牌,只剩单手独挡,万哥手上力道胜出,枪口转过来对准他胸口。彭野收回手臂阻挡,子弹砰地射进他手臂。剧痛钻心。

    “万哥你让开。”同伙喊。

    万哥竭力想移开脑袋给他让位置,彭野眼睛血红,死握住他不松。

    车摇摇晃晃,那同伙抓住椅背要探身开枪,只听沉闷的砰的一响,他手上的枪却掉了下去。

    扎西在那同伙背后,手里拿着铁锹,毫不迟疑又是一铁锹抡他头上。

    挟持司机的另一个转身过来,加洋抓着桑杈插到那人胸口把他抵上挡风玻璃,他要开枪,司机突然回身,抓住他手腕。

    砰砰砰,子弹乱打,全车尖叫。

    方向盘油门刹车全松了,车冲下公路,在下坡的草原上颠簸起伏,横冲直撞。

    彭野握住万哥的手指和枪,砰砰砰地把汽车地板打得稀巴烂,他一脚踢向万哥腹部,出拳砸他脑门,万哥本就废了右手,无力还击。彭野握住他的手枪狠狠一拧,万哥突然松了枪,踉跄起身,连滚带爬地从车上跳下去。

    车剧烈摇晃。

    彭野要追,可被铁锹砍了两下的人捡起枪转身射击扎西。彭野手臂钳住他脖子,夹紧他的头往椅背狠狠一撞。

    对方瞬间浑身软了。彭野扭住他手臂把他摁趴在地上。

    司机和加洋联手制服另一个同伙,摇晃的汽车也终于停下来。万哥逃了。

    车上乘客惊魂未定。彭野手臂中了两枪也顾不得,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,冷声问:“谁让你们来的?”

    “黑……黑狐大哥。他给各处的队伍都放话了。他出钱,谁杀了你,去他那儿领赏。”

    青海。

    彭野在医院做手术取子弹时,想起了程迦。一想起程迦,就有种以往从未有过的劫后余生之感,深刻入骨。

    想她如果在这儿,估计得冷眼盯他。他看着医生从局部麻醉的血肉中取出子弹,叮咚落进盘子。

    又是叮的一声,手机响了。

    是短信。

    彭野头皮一麻,想什么来什么啊。

    和他发短信的也就只有程迦。彭野未受伤的右手摸出手机,摁开看见四个字:“在干什么?”

    彭野思考了一下,回复:“没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发出的一瞬,他意识到发错了。只要没干什么,他必然会给她打电话。在被提醒后也会立刻电话,而不是短信。

    程迦那个鬼精,不可能不察觉。

    果然,程迦不回短信了,电话也没。

    彭野抿着唇看医生做手术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几分钟,也不知程迦在干什么。他估摸着得自己上门了,于是拿起手机,可程迦的电话在这个空当就过来了。

    他接起来,莫名有些心虚,“喂?”

    “在干什么?”她声音淡淡的。

    “……没干什么。”

    正说着,第二颗子弹挖出来,叮咚掉进盘子里。彭野盯了医生一眼。

    程迦耳朵很尖,“什么声音?”

    “……挂钩撞窗户栅栏上了。”

    医生看一眼彭野,彭野回看他,医生低头。

    “你在宿舍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桑央在吗?”

    彭野镇定道:“他去洗澡了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我刚给桑央打电话了。”程迦语气像丝一样。

    “……”彭野脑门一紧。

    “你猜他怎么说?”她凉凉的,说得慢。

    “我现在在外边。”彭野咽一下口水。

    “哦……在外边干什么呢?”还是那语气。

    “吃……”彭野略一沉吟,先说吃饭糊弄过去。可……瞒着也会留疤,等见面她发现了,估计不好交代。

    “吃什么?”程迦淡笑,说,“想清楚了再回答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得,又被看穿。

    彭野觉着再这么下去,麻醉的那条手臂都能给她刺激出知觉来。

    他开玩笑般,说:“吃枪子儿。”

    那头沉默一会儿,语气平稳地道:“伤哪儿了?”是不是玩笑,她一耳朵就有分晓。

    彭野笑笑,“手上。没事。现挖子弹呢。”

    “局部麻醉?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伤到骨头没?”

    “小手臂得打石膏。”

    “照理说你应该才到保护站,怎么搞的?”程迦一句话问到点子上。

    彭野抿唇,没法跟她说他被黑狐悬赏了,“不巧,在路上遇着万哥。上次伤了他手,怀恨在心。”

    “抓到没?”

    “跑了。”

    程迦低低地嗯了一声,又问:“要我过来看你吗?”

    “不用。”彭野笑了笑,“小伤。”又转移话题,“最近忙吗?”

    “嗯,工作需要去趟西伯利亚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动身?”

    “明后天。”

    彭野又道:“好好忙自己的,我这儿没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行将挂电话了,程迦说,“彭野。”

    “嗯?”

    “你得好好的。”

    他脸上的笑容缓缓化下去。

    “彭野,你得给我好好活着。”

    彭野不经意深吸了一口气。她语气不重,却有股子温暖蓬勃的力量在拉他。

    他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手术完毕,医生叮嘱了一些必要事项,又开了些药。伤不算轻,但对彭野来说不值一提。彭野手上挂着绷带石膏出来,胡杨在走廊里候着。见他出来,上前唤一声:“七哥。”

    “那两人交代没?”

    “都说了。现在被郑队长手下的警察押走了。”胡杨说完,看着彭野绑着石膏的手臂,“伤到骨头了?”

    “说正事。”彭野神色沉定,转身往楼下走。还得赶回保护站去。

    胡杨跟上,“黑狐重新召集旧部包括万哥那一帮人,入老本行了。还和以前一样,盗猎,向其他团伙贩卖枪支弹药,帮他们卖羊皮,收差价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彭野笑了笑,微冷,“和我料想的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七哥,他放下话要你的人命。无人区一堆人都盯紧了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命不是谁想要就要得起的。”彭野冷笑一声,“他得比我更有本事。”

    胡杨默了半刻,少见地笑了,“七哥,无人区里没人比你更有本事。”

    “有,很多。但——”彭野脚步微顿,拍他肩膀,“比我有本事的,都在我的阵营里。”

    胡杨胸口一热。

    他和彭野一样,一贯冷静沉稳,可这番话毫无预兆在他胸腔里燃了把火。

    孤苦路上,有战友同行。

    彭野拿出手机给老郑打电话,问起上次和他提的事。

    老郑说:“我记着呢。一有确切的消息就告诉你。”

    走出医院大门,彭野摸出烟点燃,眯了眯眼,问:“你车在哪儿?”

    胡杨指一下,彭野往那儿走,“黑狐要抓,得配合老郑一起,让十六去协调联络。说起来,手头还有件重要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南非那个考察?”

    “对。现场法证小组得尽快实地用到可可西里来。以后干什么也都有个证据。”彭野手搭在车窗上,掸了掸烟灰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胡杨说,“因为程迦那摄影展引起的社会反响,上边对我们支持大了很多。虽然咱们这儿是民间组织,但也打算给配专业人员过来。”

    听到程迦的名字,彭野神色松缓了半点。

    胡杨瞧见了,上了车,问:“七哥,等抓到黑狐了,你去哪儿?”

    彭野吐出一口青白的烟雾,沉默了。

    接下来一个多月,程迦和彭野忙于工作,没有见面,电话短信都少得可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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